長笛賦 東漢 · 馬融
融既博覽典雅,精核數(shù)術(shù),又性好音,能鼓琴吹笛,而為督郵,無留事,獨(dú)臥郿平陽鄔中。有雒客舍逆旅,吹笛,為《氣出》《精列》相和。融去京師踰年,暫聞,甚悲而樂之。追慕王子淵、枚乘、劉伯康、傅武仲等簫琴笙頌,唯笛獨(dú)無,故聊復(fù)備數(shù),作《長笛賦》。其辭曰:
惟籦籠之奇生兮,于終南之陰崖。
托九成之孤岑兮,臨萬仞之石溪。
特箭槁而莖立兮,獨(dú)聆風(fēng)于極危。
秋潦漱其下趾兮,冬雪揣封乎其枝。
巔根跱之??刖兮,感回飆而將頹。
夫其面旁則重巘增石,簡積頵砡。
兀嶁狋??,傾昊倚伏。
庨窌巧老,港洞坑谷。
嶰壑澮?,??窞巖??。
運(yùn)裛窏洝,岡連嶺屬。
林簫蔓荊,森椮柞樸。
于是山水猥至,渟涔障潰。
頷淡滂流,碓投瀺穴。
爭湍蘋縈,汨活澎濞。
波瀾鱗淪,窊隆詭戾。
??瀑噴沫,奔遁碭突。
搖演其山,動杌其根者,歲五六而至焉。
是以間介無蹊,人跡罕到。
猿蜼晝吟,鼯鼠夜叫。
寒熊振頷,特麚昏髟。
山雞晨群,??雉晁雊。
求偶鳴子,悲號長嘯。
由衍識道,噍噍歡噪。
經(jīng)涉其左右,哤聒其前后者,無晝夜而息焉。
夫固危殆險巇之所迫也,眾哀集悲之所積也。
故其應(yīng)清風(fēng)也,纖末奮蕱,錚鐄謍嗃。
若絙瑟促柱,號鐘高調(diào)。
于是放臣逐子,棄妻離友。
彭胥伯奇,哀姜孝己。
攢乎下風(fēng),收精注耳。
雷嘆頹息,掐膺擗摽。
泣血泫流,交橫而下。
通旦忘寐,不能自禦。
于是乃使魯般宋翟,構(gòu)云梯,抗浮柱。
蹉纖根,跋蔑縷。
膺峭陀,腹陘阻。
逮乎其上,匍匐伐取。
挑截本末,規(guī)摹彟矩。
夔襄比律,子??恊呂。
十二畢具,黃鐘為主。
撟揉斤械,剸掞度擬。
鏓硐隤墜,程表朱里。
定名曰笛,以觀賢士。
陳于東階,八音俱起。
食舉雍徹,勸侑君子。
然后退理乎黃門之高廊。
重丘宋灌,名師郭張。
工人巧士,肄業(yè)脩聲。
于是游閒公子,暇豫王孫,心樂五聲之和,耳比八音之調(diào),乃相與集乎其庭。
詳觀夫曲胤之繁會叢雜,何其富也。
紛葩爛漫,誠可喜也。
波散廣衍,實(shí)可異也。
牚距劫遌,又足怪也。
啾咋嘈啐,似華羽兮,絞灼激以轉(zhuǎn)切。
震郁怫以憑怒兮,耾碭駭以奮肆。
氣噴勃以布覆兮,乍跱蹠以狼戾。
雷叩鍛之岌峇兮,正瀏溧以風(fēng)冽。
薄湊會而凌節(jié)兮,馳趣期而赴躓。
爾乃聽聲類形,狀似流水,又象飛鴻。
汜濫溥漠,浩浩洋洋。
長矕遠(yuǎn)引,旋復(fù)回皇。
充屈郁律,瞋菌碨抰。
酆瑯磊落,駢田磅唐。
取予時適,去就有方。
洪殺衰序,希數(shù)必當(dāng)。
微風(fēng)纖妙,若存若亡。
藎滯抗絕,中息更裝。
奄忽滅沒,曄然復(fù)揚(yáng)。
或乃聊慮固護(hù),專美擅工。
漂凌絲簧,覆冒鼓鐘。
或乃植持縼纆,佁儗寬容。
簫管備舉,金石并隆。
無相奪倫,以宣八風(fēng)。
律呂既和,哀聲五降。
曲終闋盡,馀弦更興。
繁手累發(fā),密櫛疊重。
踾踧攢仄,蜂聚蟻同。
眾音猥積,以送厥終。
然后少息暫怠,雜弄間奏。
易聽駭耳,有所搖演
安翔駘蕩,從容闡緩。
惆悵怨懟,窳圔窴??。
聿皇求索,乍近乍遠(yuǎn)。
臨危自放,若頹復(fù)反。
鼢缊翻紆,緸冤蜿蟺。
笢笏抑隱,行入諸變。
絞概汨湟,五音代轉(zhuǎn)。
挼拿捘臧,遞相乘邅。
反商下徵,每各異善。
故聆曲引者,觀法于節(jié)奏,察變于句投,以知禮制之不可踰越焉。
聽簉弄者,遙思于古昔,虞志于怛惕,以知長戚之不能閒居焉。
故論記其義,協(xié)比其象:徬徨縱肆,曠??敞罔,老莊之概也。
溫直擾毅,孔孟之方也。
激朗清厲,隨光之介也。
牢剌拂戾,諸賁之氣也。
節(jié)解句斷,管商之制也。
條決繽紛,申韓之察也。
繁縟駱驛,范蔡之說也。
剺櫟銚?,晰龍之惠也。
上擬法于《韶箾》《南籥》,中取度于《白雪》《淥水》,下采制于《延露》《巴人》。
是以尊卑都鄙,賢愚勇懼。
魚鱉禽獸,聞之者莫不張耳鹿駭。
熊經(jīng)鳥申,鴟視狼顧。
拊噪踴躍,各得其齊。
人盈所欲,皆反中和,以美風(fēng)俗。
屈平適樂國,介推還受祿。
澹臺載尸歸,皋魚節(jié)其哭。
長萬輟逆謀,渠彌不復(fù)惡。
蒯聵能退敵,不占成節(jié)鄂。
王公保其位,隱處安林薄。
宦夫樂其業(yè),士子世其宅。
鱘魚喁于水裔,仰駟馬而舞玄鶴。
于時也,綿駒吞聲,伯牙毀弦。
瓠巴聑柱,磬襄弛懸。
留視瞠眙,累稱屢贊。
失容墜席,搏拊雷抃。
僬眇睢維,涕洟流漫。
是故可以通靈感物,寫神喻意。
致誠效志,率作興事。
溉盥污濊,澡雪垢滓矣。
庖羲作琴,神農(nóng)造瑟。
女媧制簧,暴辛為塤。
倕之和鐘,叔之離磬。
或鑠金礱石,華睆切錯。
丸挻彫琢,刻鏤鉆笮。
窮妙極巧,曠以日月。
然后成器,其音如彼。
唯笛因其天姿,不變其材。
伐而吹之,其聲如此。
蓋亦簡易之義,賢人之業(yè)也。
若然,六器者,猶以二皇圣哲黈益。
況笛生乎大漢,而學(xué)者不識其可以裨助盛美,忽而不贊,悲夫!
有庶士丘仲言其所由出,而不知其弘妙。
其辭曰:近世雙笛從羌起,羌人伐竹未及已。
龍鳴水中不見己,截竹吹之聲相似。
剡其上孔通洞之,裁以當(dāng)簻便易持。
易京君明識音律,故本四孔加以一。
君明所加孔后出,是謂商聲五音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