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人喜鵲而惡烏,北人喜烏而惡鵲。
好惡之不同有若是,故南北更相笑而無有訂焉。
走寔南人,以北人好惡為正,作《信烏賦》以辨,或庶幾乎不黨也。
其辭曰:
有不有翁言與世違,行與眾忤,動作云為,惟背時是主。
恒笑遨乎江吳,經(jīng)乎罔直之野。
爰有雅烏上主人之屋者,主人瞠若而唾之,曰:「吉吉利利,善人其逢,惡人余避」!
次有乾鵲噪于其庭,主人持飯一盂,一甌羹,嘻嘻喣喣,咒祝前行,奠諸地而飼之曰:「而以喜來,將無后時于余」。
婦子等之接之。
不有翁錯而顧,躍而驚,進(jìn)揖主人,請問其情。
主人曰:「夫子不是聞乎:夫鳥烏之性,人災(zāi)其幸。
來集嘂呼,蓋非吉徵。
頃刻不踰,厥有非常之應(yīng)。
鵲也無然,休祥喜傳。
惟吉惟慶,羌來告言。
應(yīng)乎弗應(yīng),行人至,惟古說焉。
夫子曾不是聞乎」!
不有翁啞然笑曰:「異乎吾所聞。
君子為善不求福,去惡以遠(yuǎn)禍,福之至也固當(dāng)然,其得禍也非子過。
于此而無乎戚戚,何喜鵲而于烏乎遷怒?
就子之說言之,則鵲是而烏非。
福禍之來固自己,曾何咎于無知。
然以災(zāi)懼我者忠臣之事,陳嘉瑞者謏人之辭。
懼災(zāi)過可得而改,吉慶之在我者,去我將安之?
不告于余固毋損,告何貴于先時?
又況是非無可必,夫何一喜而一悲」?
主人邈然不悅,曰:「然則夫子喜烏而惡鵲與,此北人之常也。
風(fēng)土有不同,好惡隨以異,物不齊者物之情,若之何槩之一致」?
不有翁曰:「否,否。
物情有是,知之為貴。
子自非知我者,雖吾言無不既。
君子惟是之從,何容心之有貳?
北人之好惡爾,雖圣人猶無得而棄。
余小人也,于何敢廢」!
主人曰:「烏亦有異于禽乎?
何夫子愛之之深邪?
鵲微可尚,足契君子之心邪?
將鵲聲鄭衛(wèi),烏為正始之音邪」?
不有翁曰:「否,否。
子無多言,試靜聽吾為若言。
烏之為烏,格而邪說反之正。
夫烏之為鳥也,體旻天之正色,稟陽精之至德。
懸象乎日中,而光被乎四表。
烏呼之聲,有取于圣人而垂世立則。
禽之性愚,可禽取諸?
爰名曰禽,烏乎則殊。
察夫人之色異,舉喑嗚而疾去。
罻羅謾張于郊藪,續(xù)長詎發(fā)于庭除。
何施何設(shè),以保其軀。
其知如斯為善:惟樂太守賢,則巢于聽事;
荊蠻遁,則上其軍幕;
假神靈,則飛而接丸;
應(yīng)循吏,則肉焉下攫。
至若人之急難,父兄遐棄,良、平無所施其知,儀、秦?zé)o所張其喙。
于以夜啼,所以釋臨川之懼;
于以白頭,所以出燕丹之質(zhì)。
在人則難,烏行以易。
又若昭宗西奔,唐鹿東走,梁王興遷鼎之旅,冢宰發(fā)謳吟之口,相也則然,于烏何有!
扈從乘輿,以巡岐守。
朝夕名聞于漢府,成此隨鑾之操守。
凡此數(shù)端,烏之偉節(jié)。
瑣瑣細(xì)微,無煩競列。
粵有大致加大焉,請更為吾子詳說。
烏性惟仁,生知愛親。
念掬育之施大,反本誓以終身。
無論寒暑,反哺劬勤。
永錫爾類,不于其身。
棲冠見曾子之孝,塊銜成李母之墳,傷口以鼓聞遠(yuǎn)邇,舒翼以助哀昔人。
將以愧不良之子,參乎用匹于先民。
夫烏反哺歸飛,性天常也。
辟色知幾,知識長也。
出類親仁,物之良也。
解難從君,禽之祥也。
烏之有是四德也,而將之以見事之明,執(zhí)德之剛,子不是貴,而區(qū)區(qū)較鵲于利害之場哉!
夫鵲雖有辟歲知風(fēng)之技,而患不免于奪巢探卵,又足于烏方駕而比量哉」!
于是主人豁然若悟,軒然而步,咽津徹食,還其故處。
笑遨乎江吳:四庫本作「笑傲乎江湖」。
⑴ 《浪語集》卷二。又見《歷代賦匯》卷一二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