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風(fēng)
匣劍久沉埋，利器無人知。
挾以走四方，茫茫將何之。
狂寇方跳梁，軍書旁午馳。
龍泉日橫腰，賴汝扶傾危。
況乃江淮間，正在需人時。
西風(fēng)蕭蕭淮水流，淮陰侯去今千秋。
漢家事業(yè)久淹沒，釣臺古跡今猶留。
憶昔王孫當(dāng)未遇，英姿淪落淮陰渡。
一飯難酬漂母恩，獨抱魚竿度朝暮。
誰知天意將亡秦，孤鳴篝火群疑神。
揭竿斬木爭響應(yīng)，大江南北皆風(fēng)塵。
豪杰由來天所養(yǎng)，振頓乾坤若反掌。
平生自抱大將才，不見干戈尚技癢。
忽聞鼙鼓來南方，八千子弟從項梁。
慨然仗劍與偕去，釣臺從此遂荒涼。
壇荒人去無足惜，英雄豈錮煙霞癖。
我嗟國士世無雙，一生乃為他人役。
男兒奮起草澤中，胡不自立尺寸功。
喑啞叱咤豈成事，乃將寄策干重瞳。
秦亡羽霸義帝辱，楚漢紛爭相抵觸。
天時人事尚未知，應(yīng)許高才騁捷足。
此際胡為不早逃，一官碌碌羈連敖。
雄心時或露鋒穎，頓令丞相驚人豪。
天生劉季老猶壯，立談能識封侯相。
貔貅十萬出陳倉，不善將兵善將將。
平秦走魏成奇勛，咸陽京索猶紛紜。
燕降趙滅齊復(fù)下，天然形勢堪三分。
丈夫奮臂平區(qū)夏，即作真王胡用假。
不然息影歸田園，一竿重釣臨淮源。
乃竟快快與噲伍，就夷鐘室終含冤。
即今炎漢已非古，陵谷滄桑幾易主。
芒碭云氣無真龍，何論長陵一抔土。
惟有年年淮水流，釣壇尚屬淮陰侯。
叩門話夙昔，相交略形跡。
置酒敘離懷，挑燈度永夕。
示我古銅矛，云自土中獲。
兩刃若劍芒，中空背起脊。
權(quán)之重三鍰，度之不盈尺。
爛斑上花黃，慘淡血痕碧。
脊旁刻鏤若篆文，剝蝕無從辨筆畫。
披圖夜覽博古編，斯形不見古載籍。
秦耶漢耶不可稽，玩之在手不忍釋。
想見當(dāng)年酣戰(zhàn)時，長兵短劍互斗格。
寶刀墜地血成河，白骨縱橫委砂磧。
是矛埋沒三千年，精氣化作蛟龍眠。
潛藏地下不肯出，光怪上燭星晨顛。
惟君好奇洵癡絕，手置錘爐鑄頑鐵。
四方巧匠航海來，未敢與君較工拙。
靈心已招鬼神忌，上愬蒼穹述神異。
天公欲與君斗奇，辟啟幽緘出斯器。
君言此語勿乃癡，真宰冥漠豈有知。
且當(dāng)與我盡一卮，何必妄想徒神馳。
平沙茫茫遠樹低，白日欲沒西山西。
一車隆隆苦行役，轍跡已窮愁路迷。
登高極目遠煙起，知有茅店臨荒溪。
回車尋途急奔赴，已見宿鳥投林棲。
到門不暇解鞍蹬，即往四壁搜留題。
春蛇蜿蜒秋蚓瘦，遍視始得窮端倪。
無鹽嫫母互斗艷，顰眉齲齒爭哀啼。
村腔俚語實穢鄙，大雅豈屑相歌詆。
璠玙韜光雜瓦礫，獨鶴斂翮參群雞。
是何神仙偶游戲，筆跡偶爾留鴻泥。
循墻且作百回讀，清爽勝食哀家梨。
我持鉤吳入燕趙，遍歷鄒魯經(jīng)青齊。
每逢好句輒狂喜，恨不素手相提攜。
亟須蒐羅入行橐，淘汰瓦石揚秕粞。
詳書歲月及邑里，姓氏一一堪參稽。
他年湖海倘邂逅，敢摘詬病交評批。
呼童為我俱雞黍，明朝碌碌仍輪蹄。
明燈熠熠香成灰，靈符飛去詩魂來。
為言昨宵洞庭晏，坐有佳客同傾杯。
賦成長句贈誰某，金刀之懺將軍才。
平沙茫茫木不律，食葉春蠶又下筆。
新詩索和句瑰奇，累牘連篇自錄出。
將軍劉姓是阿誰？就君詩意思風(fēng)期。
吾聞當(dāng)年劉越石，吹笳退敵有神策。
幽魂毅魄終古存，昨夜與君或同席。
然而職官之制今古殊，軍門之稱昔所無。
又況將軍部下轄兵有定額，何以十百千萬奇零不整累累如貫珠？
想是當(dāng)時三萬七千五百一十有二卒，實與將軍同袍同澤同戰(zhàn)同捐軀。
然而君詩論成不論敗，往復(fù)揣摩大可怪。
得毋將軍今日猶生全，夢魂來與君周旋。
雛姬窈窕二八年，天陰泥滑路幾千。
君亦攜去登華筵，男女雜坐何喧闐。
淳于一石已醉眠，歸來獨自大可憐。
我知不必真有此，此是君之寓言耳。
子儀光弼俱于秋，人物否臧有所指。
事權(quán)不屬空杞憂，吾恐彭篯亦夭死。
為我行樂猜迷藏，人生何必為侯王？
公余婦翁余公婿，我年十二初納幣。
公之碧血殉白門，我年二十猶未婚。
平生未曾識公面，瞻拜遺墨悽心魂。
嗟公忠悃不得直，我妻歸來淚沾臆。
十年離亂常紛紛，我遂橐筆歌從軍。
湘鄉(xiāng)大帥擁貔虎，攻克金陵復(fù)王土。
吊公忠魄空徘徊，頹垣破瓦生蒿萊。
據(jù)公遺墨見公志，群請曾侯奏其事。
言官鹵莽操彈章，無端蜚語竟中傷。
朝廷震怒我膽悸，文正當(dāng)時亦被議。
舉朝正士咸憤然，列名上愬如聯(lián)蟬。
是非豈得久顛倒，雷霆雨露皆由天。
復(fù)官賜謚有恩旨，事跡班班付青史。
公之大節(jié)從此伸，余也悼亡歸海濱。
余今息影處鄉(xiāng)里，自顧無妻又無子。
公之季子復(fù)罷官，一朝剝啄來相看。
牛腰巨卷出錦匣，開卷注視心先酸。
嗚呼，公之遺墨余數(shù)見，今日琳瑯已題遍。
詩人海內(nèi)如星羅，卷中姓氏東南多。
我亦書名附余紙，為述從前事如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