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辭賦
禹廟賦 南宋 · 陸游
世傳禹治水,得玄女之符。
予從鄉(xiāng)人以暮春祭禹廟,徘徊于庭,思禹之功,而嘆世之妄,稽首作賦。
其辭曰:
嗚呼!
在昔鴻水之為害也,浮乾端,浸坤軸,裂水石,卷草木,方洋徐行,?漫平陸,浩浩蕩蕩,奔放洄洑。
生者寄丘阜,死者葬魚腹,蛇龍驕橫,鬼神夜哭。
其來也組練百萬,鐵壁千仞,日月無色,山岳俱震。
大堤堅(jiān)防,攻龁立盡,方舟利楫,辟易莫進(jìn)。
勢(shì)極而折,千里一瞬。
莽乎蒼蒼,繼以饑饉。
于是舜謀于庭,堯咨于朝,窘羲和,憂皋陶,伯夷莫施于典禮,后夔何假乎簫韶?
禹于是時(shí),惶然孤臣,耳目手足,亦均乎人。
張?zhí)炀S于已絕,極救命于將湮,九土以奠,百谷以陳。
阡陌鱗鱗,原隰畇畇,仰事俯育,熙熙終身。
凡人之類至于今不泯者,禹之勤也。
孟子曰: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無事也。
夫以水之橫流,浩莫之止,而聽其自行,則冒汝之害,不可治已。
于傳有之,禹手胼而足胝,官卑而食菲,娶涂山而遂去家,不暇視其呱泣之子,則其勤勞亦至矣。
然則,孟子謂之行其所無事,何也?
曰:世以己治水,而禹以水治水也。
以己治水者,己與水交戰(zhàn),決東而西溢,堤南而北圮,治于此而彼敗,紛萬緒之俱起。
則溝澮可以殺人,濤瀾作于平地。
此鯀之所以殛死也。
以水治水者,內(nèi)不見己,外不見水,惟理之視。
避其怒,導(dǎo)其駛,引之為江為河為濟(jì)為淮,匯之為潭為淵為沼為沚。
蓋滀于性之所安,而行乎勢(shì)之不得已。
方其懷山襄陵,駕空滔天,而吾以見其有安行地中之理矣。
雖然,豈惟水哉,禹之服三苗,蓋有得乎此矣。
使禹有勝苗之心,則苗亦悖然有不服之意。
流血漂杵,方自此始,其能格之干羽之間、談笑之際耶?
夫人之喜怒憂樂,始生而具。
治水而不憂,伐苗而不怒,此禹之所以為禹也。
禹不可得而見之矣,惟澹然忘我,超然為物者,其殆庶乎。
按:《放翁逸稿》卷上,汲古閣刻本。

南方既秋兮暑弗歸,老火干時(shí)兮秋金微。
赫赫炎炎兮炮烙之威,赤云如山兮其高巍巍。
陽烏三足兮中天流輝,吳牛喘臥兮海鳥勸飛。
水泉枯竭兮桔槔息機(jī),禾欲茂而槁死兮婦泣而子欷。
曾纖絺之不御兮如被裘衣,吾一夕而三起兮汗如寫其屢揮,昏然投床兮飲饞蚊之方饑。
倏清風(fēng)之颯來兮視庭日其蒼蒼,乃命吾駕兮登古城以徜徉。
云興東山兮?漫八荒,披吾襟而脫吾帽兮受萬里之涼。
雨勢(shì)飄忽兮其陣堂堂,甚銳且整兮遇者辟易而莫當(dāng),翻江倒海兮沃除驕陽,天地晦冥兮日月翳光。
如天戰(zhàn)之初酣兮壯士顏行,飛白羽之箭兮攢綠沉之槍。
既散復(fù)合兮奇正靡常,乘高督戰(zhàn)兮吾氣甚揚(yáng)。
俄??霈之霽止兮煙斂云藏,海山呈嫵兮天水蒼茫,泉流泱泱兮塵清土香,草木蘇醒兮興起仆僵。
農(nóng)夫起舞兮歲以大穰,九衢行歌兮厥聲洋洋。
又如既勝兮底定一方,氛翳廓清兮寇戎披攘。
岡巒靡迤兮亭障鶱翔,奏凱而歸兮竹帛煒煌。
嗟夫!
世有絕景,然后發(fā)馳騁怪偉之辭;
士有奇志,然后悟超絕詭特之觀。
昔人文章之妙兮固與造化者同夫一端。
風(fēng)霆之奔掣兮震薄九關(guān),追寫以筆墨兮固知其難。
彼黃塵赤日兮車馬衣冠,得斯賦而讀之兮亦足以發(fā)胸中之高寒也。

余讀五岳之書,始知蜀之青城。
歲癸巳之仲冬,天畀予以此行。
極山中之奇觀,乃稅駕乎云扃。
挹瀑泉之甘寒,味芝術(shù)之芳馨。
濯肺肝之塵土,凜毛骨其凄清。
乃步空翠之間,而聽風(fēng)松之聲。
睹一童子,衿佩青青,手持異華,六出其英。
以為薝卜則色丹,蓋莫得而強(qiáng)名。
方就視而愛嘆,已絕馳而莫及。
忽矯首而清嘯,猶舉袂而長揖。
援修蔓而上騰,擘峭壁而遽入。
敬變滅于轉(zhuǎn)盼,久惝恍而佇立。
有老道士,笑而語予:人皆可以得道,求諸己而有馀,顧舍是而外慕,宜見欺于猿狙。
嗟予好學(xué)而昧道,有書而無師。
雖粗遠(yuǎn)于聲利,實(shí)未免夫喜奇。
請(qǐng)書先生之言,用為終身之規(guī)。

在晉太康,觀星者曰:夕有異氣,見于牛斗之躔。
時(shí)方伐吳,或曰,吳未可平,彼方得天。
獨(dú)張華之博識(shí),排是說之不然。
迨孫皓之銜璧,氣益著而不騫。
于是雷煥附華之說曰:是寶劍之精,維太阿與龍泉。
卒之?dāng)岖@于豐城之獄,變化于延平之川。
世皆以為是矣。
千載之后,有陸子者,喟其永嘆。
夫占天知人,本以考驗(yàn)治忽,卜運(yùn)祚之促延。
彼區(qū)區(qū)之二劍,曾何與于上玄?
若吳亡而氣猶見,其應(yīng)晉之南遷。
有識(shí)已悲宗廟之丘墟,與河洛之腥膻矣。
華不此之是懼,方飾智而怙權(quán)。
嗚呼!
負(fù)重名,位大吏,俯仰群枉之間,禍敗不可以旋踵,而顧自謂優(yōu)游以窮年。
夫九鼎不能保東周之存,則二劍豈能救西晉之顛乎!
使華開大公,進(jìn)眾賢,徙南風(fēng)于長門,投賈謐于羽淵。
則身名可以俱泰,家國可以兩全。
彼三尺者,尚何足捐乎!
煥輩非所責(zé),予將酹卮酒,賦此以吊吾茂先也。

焚香賦 南宋 · 陸游
陸子起玉局,牧新定。
至郡彌年,困于簿領(lǐng),意不自得,又適病眚,厭喧嘩,事幽屏,卻文移,謝造請(qǐng)。
閉閣垂帷,自放于宴寂之境。
時(shí)則有二趾之幾,兩耳之鼎。
爇明窗之寶炷,消晝漏之方永。
其始也,灰厚火深,煙雖未形,而香已發(fā)聞矣。
其少進(jìn)也,綿綿如鼻端之息;
其上達(dá)也,靄靄如山穴之云。
新鼻觀之異境,散天葩之奇芬,既卷舒而縹緲,復(fù)聚散而輪囷。
傍琴書而變滅,留巾袂之氤氳,參佛龕之夜供,異朝衣之晨熏。
余方將上疏掛冠,誅茅筑室,從山林之故友,娛耄耋之馀日。
丹荔之衣,莊芳蘭之茁,徙秋菊之英,拾古柏之實(shí),納之玉兔之臼,和以檜華之蜜。
掩紙帳而高枕,杜荊扉而簡出,方與香而為友,彼世俗其奚恤。
潔我壺觴,散我簽帙,非獨(dú)洗京洛之風(fēng)塵,亦以慰江漢之衰疾也。

自閔賦 南宋 · 陸游
余有志于古兮騁自壯歲,慕殺身以成仁兮如自力于弘毅。
視暗室其猶康莊兮凜昭昭之可畏,敢以不貲之身兮差冒沒于富貴。
嗟摧不自止兮草奮如翚,余旁睨而竊怪兮抵掌戲欷。
吐狂喙之三尺兮論極涇渭,徒祓齋而潔芳兮蹈道則未。
念國中孰知我兮去而遠(yuǎn)游,窮三江而浮七澤兮莫維余舟。
赤甲崇崇兮白鹽酋酋,東屯之下兮清泉美疇。
是可以置家兮予即而謀,忽馳騁而北首兮道阻且悠。
宕渠葭萌兮石摧車辀,云棧劍閣兮險(xiǎn)名九州。
遂戍散關(guān)兮北防盛秋,登高以望兮慷慨涕流。
畫策不見用兮寧鐘釜之是求,歸過蜀而少休兮卜城南之丘。
筑室鑿井兮六年之留,或挽而出兮遺以百懮。
奚觸而忿兮起為寇仇?
惟節(jié)士以見疑兮趨以即死,豈摧辱之不置兮尚馳騖而弗止?
彼賤丈夫之希世兮頑鈍無恥,雖鉗于市其猶安受兮何有于詆訾。
毀吾車兮殿門,逝將老于故里。

思故山賦(1187年8月) 南宋 · 陸游
陸子為嚴(yán)州逾年,困于吏役,悒然不樂,日有秦稽之思,乃作《思故山賦》。
其詞曰:
仲秋之杪,木葉既落,殘暑告歸,霪雨未作。
川原奇麗,天宇澄廓,風(fēng)蕭蕭而未厲,日暉暉而寖薄。
陸子于是被白葛之單衣,躡青蕓之雙屩,抱嶧陽之寶琴,引華亭之雛鶴。
出衡茅,度略彴,榜一葉之輕舟,凌浮天之大壑。
白鷺下渚,文魚出躍,荷蓋摧柄,竹枝隕籜,松翳翳以藏寺,柳疏疏而帶郭。
行欲盡而更賒,望若邇而逾邈。
俄而披煙霞,觀嵚崿,千峰嶪峨,萬嶂聯(lián)絡(luò)。
或聳起而鳥鶱,或怒奮而獸搏,或雍容而暇豫,或峭厲而刻削,或方行而嶷立,或?qū)⑶岸鴱?fù)卻。
連者如堤,斷者如笮,廣者如屋,銳者如槊,泄云如甑,蓄雨如櫜。
或平如燕居之幾,或壯如行軍之幕。
或筋脈奇瘦,如夔魈之欻見;
或竅穴穿空,如渾沌之初鑿。
豈惟西壓青城,北掩紫閣。
固已擅雄秀于三□,邁□里之旁礴矣。
予乃涉淺澗之淙潺,步蒼崖之犖確,擷幽蹊之凋蘭,掇孤洲之芳若。
歷市聚之雞犬,望塔廟之丹雘。
耕壟參差,蔬畦交錯(cuò)。
則有野父樵童,迎揖而勞苦;
道翁藥叟,一笑而相握。
拂藜床以延坐,持黍酒而請(qǐng)酌。
秫饘粟餌,牛醢雉臛,陳升果蔬,調(diào)燮鹽酪。
超世俗之澆偽,有太古之簡樸。
或驚齒發(fā)之衰殘,或喜精神之矍鑠,或譏宿志之久負(fù),或誚浮名之奚樂。
嗟馀日之幾何,將舍此而焉托?
予仰而嘆,俯而怍,蹴然而起謝曰:仆所謂自用而愚,寡要而博。
貌智而中粗,類強(qiáng)而實(shí)弱者也。
凡子言者,敢不敬諸,請(qǐng)謝曩昔之過,更堅(jiān)后日之約,可乎?
今予年過六十,血?dú)庖阉鳌?div id="602vbg9" class='inline' id='poem_sentence_28_1256910_comment'>
春憂重膇,秋畏癉瘧。
飲不醮觚,食不加勺,衣食之奉,減于市藥。
雖富貴而孰享,矧刑禍之可愕。
冒平地之濤瀾,忽闖首之蛟鱷。
以吾身之至貴,就華纓而自縛。
旌搖搖而靡定,舟泛泛而安泊,逝將歸而即汝,尚農(nóng)圃之可學(xué)。
指白日以為盟,挽天河以自濯。
冀晨舂之相聞,亦社酒之共醵,春原出而耦耕,秋場(chǎng)筑而偕獲。
仆之念歸,如寒魚之欲就箔也。
若曰金棄于躍冶,足刖于獻(xiàn)璞,退居之言,困而后酢。
識(shí)謝獨(dú)見,機(jī)昧先覺。
則敢不斂衽正容,以拜父老之罰爵。

跋注心賦(1200年7月6日) 南宋 · 陸游
世之未通佛說者,觀此,亦得其梗概矣。
慶元庚申七月庚申,龜堂老人書。

跋蔡忠懷送將歸賦(1203年5月15日) 南宋 · 陸游
予讀《送將歸》之賦,為之流涕,不為蔡氏也。
宋興百馀年,累圣致治之美,庶幾三代。
熙寧、元祐所任大臣,蓋有孟、楊之學(xué),稷、卨之忠,而朋黨反因之以起,至不可復(fù)解。
一家之禍福曲直,不足言也,為之子孫者,能力學(xué)進(jìn)德,不為偏诐,則承家報(bào)國,皆在其中矣。
嘉泰三年五月十五日,山陰陸某書于浙江亭。

跋魚計(jì)賦(1206年6月19日) 南宋 · 陸游
某恭聞徽祖宣和末,將下罪己詔,學(xué)士王孝迪當(dāng)直,不召,顧謂輔臣曰:「非小宇不能作」。
遂召肅憫公。
公初不在北門,既至,辭以非職守,不許。
遂授以圣意,下筆亹亹,不數(shù)刻進(jìn)御。
今載在國史,與三代訓(xùn)誥并驅(qū),蓋千百年間詔令所未有也。
晚讀《魚計(jì)堂賦》,贍麗超軼如此,則施之大手筆,固宜絕人遠(yuǎn)甚。
某嘗見公遺像于友人趙恬家,英氣如生,恨不得獨(dú)拜床下,致欣慕之意。
今得記所聞?dòng)谫x后,亦幸矣。
開禧二年六月己巳,笠澤老民陸某謹(jǐn)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