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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海詩話 吳可

明不虧案:明不虧姓名諸書不載,未詳何人。〈題畫山水扇〉詩云:「淋漓戲墨墮毫端,雨濕溪山作小寒。家在嚴(yán)陵灘上住,風(fēng)煙不是夢中看?!梗蠖洹厄}》、《雅》。

葉集之詩云「層城高樓飛鳥邊,落日置酒清江前?!姑鞑惶澰娫疲骸腹枢l(xiāng)深落落霞邊,雁斷魚沉二十年。寫盡彩箋無寄處,洞庭湖水闊于天?!埂嘎湎歼叀共蝗纭革w鳥邊」三字不凡也。評:明詩首句已藏末句在內(nèi),此所以佳也,奈何以「飛鳥」、「落霞」較量工拙耶?即葉詩亦未見不凡也。

老杜詩云:「行步欹危實怕春。」「怕春」之語,乃是無合中有合。謂「春」字上不應(yīng)用「怕」字,今卻用之,故為奇耳。

杜詩敘年譜,得以考其辭力,少而銳,壯而肆,老而嚴(yán),非妙于文章不足以致此。如說華麗平淡,此是造語也。方少則華麗,年加長漸入平淡也。

五言詩不如四言詩,四言詩古,如七言又其次者,不古耳。評:詩自四言遞降至七言,此風(fēng)會使然耳。后世論詩只論其工不工,何必問其古不古也。

「便可披襟度郁蒸?!埂付取棺钟衷弧笒摺梗蝗纭笒摺棺制娼?。蓋「便可」二字少意思,「披襟」與「郁蒸」是眾人語,「掃」字是自家語,自家語最要下得穩(wěn)當(dāng),韓退之所謂「六字尋常一字奇」是也。

蘇州常熟縣破頭山有唐常建詩刻,乃是「一徑遇幽處」。蓋唐人作拗句,上句既拗,下句亦拗,所以對「襌房花木深」?!赣觥古c「花」皆拗故也。其詩近刻,時人常見之。案:歐陽脩《詩話》亦作「遇幽處」。

凡作文,其間敘俗事多,則難下語。此條館本不載,見李氏《函?!繁尽?/span>

唐末人詩,雖格不高而有衰陋之氣,然造語成就。今人詩多造語不成。

畫山水者,有無形病,有有形??;有形病者易醫(yī),無形病則不能醫(yī)。詩家亦然。凡可以指瑕鐫改者,有形病也。混然不可指摘,不受鐫改者,無形病,不可醫(yī)也。

余題黃節(jié)夫所臨唐元度〈十體書〉卷末云:「游戲墨池傳十體,縱橫筆陣掃千軍。誰知氣壓唐元度,一段風(fēng)流自不群?!巩?dāng)改「游」為「漫」,改「傳」為「追」,以「縱橫」為「真成」,便覺兩句有氣骨,而又意脈聯(lián)貫。

凡看詩,須是一篇立意,乃有歸宿處。如童敏德〈木筆花〉詩,主意在筆之類是也。

前人詩如「竹影金瑣碎」,「竹日靜暉暉」,又「野林細(xì)錯黃金日,溪岸寬圍碧玉天」,此荊公詩也。「錯」謂「交錯」之「錯」。又「山月入松金破碎」,亦荊公詩。此句造作,所以不入七言體格。如柳子厚「清風(fēng)一披拂,林影久參差」,能形容出體態(tài),而又省力。

白樂天詩云:「紫藤花下怯黃昏。」荊公作〈苑中〉絕句,其卒章云「海棠花下怯黃昏」,乃是用樂天語,而易「紫藤」為「海棠」,便覺風(fēng)韻超然?!溉诵星锷?,家在夕陽邊?!褂刑迫梭w。韓子蒼云:「未若『村落田園靜,人家竹樹幽』,不用工夫,自然有住處?!股w此一聯(lián)頗近孟浩然體制。

世傳「酒債尋常行處有,人生七十古來稀」,以為「尋常」是數(shù),所以對「七十」。老杜詩亦不拘此說,如「四十明朝是,飛騰暮景斜」,又云「羈棲愁里見,二十四回明」,乃是以連綿字對連綿數(shù)目也。以此可見工部立意對偶處。

余題王晉卿畫〈春江圖〉,累十?dāng)?shù)句,事窮意盡,輒續(xù)以一對云「寒煙炯白鷺,暖風(fēng)搖青蘋」,便覺意有馀。

〈木蘭詩〉云:「磨刀霍霍向豬羊。」「向」字能回護屠殺之意,而又輕清。

「北邙不種田,唯種松與柏。松柏未生處,留待市朝客。」又〈貧女〉詩:「照水欲梳妝,搖搖波不定。不敢怨春風(fēng),自無臺上鏡?!苟姼窀?,而又含不盡之意,見于言外。

老杜句語穩(wěn)順而奇特,至唐末人,雖穩(wěn)順,而奇特處甚少,蓋有衰陋之氣。今人才平穩(wěn),則多壓塌矣。

和平常韻要奇特押之,則不與眾人同。如險韻,當(dāng)要穩(wěn)順押之方妙。

秦少游詩:「十年逋欠僧房睡,準(zhǔn)擬如今處處還。」又晏叔原詞:「唱得紅梅字字香。」如「處處還」、「字字香」,下得巧。

工部詩得造化之妙。如李太白〈鸚鵡洲〉詩云「字字欲飛嗚」,杜牧之云「高摘屈、宋艷,濃薰班、馬香」;如東坡云「我攜此石歸,袖中有東海。平生五千卷,一字不救饑」,魯直〈茶〉詩「煎成車聲繞羊腸」,其因事用字,造化中得其變者也。

學(xué)詩當(dāng)以杜為體,以蘇、黃為用,拂拭之則自然波峻,讀之鏗鏘。蓋杜之妙處藏于內(nèi),蘇、黃之妙發(fā)于外,用工夫體學(xué)杜之妙處恐難到。用功而效少。案:「用工」以下有脫文。

凡裝點者好在外,初讀之似好,再三讀之則無味。要當(dāng)以意為主,輔之以華麗,則中邊皆甜也。裝點者外腴而中枯故也,或曰「秀而不實」。晚唐詩失之太巧,只務(wù)外華,而氣弱格卑,流為詞體耳。又子由〈敘陶〉詩「外枯中膏,質(zhì)而實綺,臞而實腴」,乃是敘意在內(nèi)者也。

凡詩切對求工,必氣弱。寧對不工,不可使氣弱。評:氣自弱耳,何關(guān)切對求工耶?

凡文章先華麗而后平淡,如四時之序,方春則華麗,夏則茂實,秋冬則收斂,若外枯中膏者是也,蓋華麗茂實已在其中矣。

孟郊詩云:「天色寒青蒼,朔風(fēng)吼枯桑。厚冰無斷文,短日有冷光。」此語古而老。

老杜詩:「本賣文為活,翻令室倒懸。荊扉深蔓草,土銼冷疏煙?!勾搜载毑宦督罟?。如杜荀鶴「時挑野菜和根煮,旋斫青柴帶葉燒」,蓋不忌當(dāng)頭,直言窮愁之跡,所以鄙陋也。切忌當(dāng)頭,要影落出。案:末句有誤。

「秋來鼠輩欺貓死,窺甕翻盆攪夜眠。聞道貍奴將數(shù)子,買魚穿柳聘銜蟬?!埂钙浮棺窒碌煤?,「銜蟬」、「穿柳」四字尤好。又「貍奴」二字出釋書。

「春陰妨柳絮,月黑見梨花?!埂傅桥R獨無語,風(fēng)柳自搖春?!灌嵐仍?。此二聯(lián)無人拈出。評:「月黑見梨花」,此語少含蓄,不如義山「自明無月夜」之為佳也。

「椎床破面棖觸人,作無義語怒四鄰。尊中歡伯見爾笑,我本和氣如三春?!骨皟删浔敬謵赫Z,能鍛煉成詩,真造化手,所謂點鐵成金矣。

「吹折江湖萬里心?!埂刚邸棺蛛p使。

魯直〈飲酒〉九首,「公擇醉面桃花紅,焚香默坐日生東」一絕,其體效〈飲中八仙歌〉。

東坡詩:「已有小舟來賣餅?!乖恚骸敢延行≈蹃碣u魚?!箤W(xué)者當(dāng)試商略,看優(yōu)劣如何。

「量大嫌酣酒,才高笑小詩?!埂副爸Φ徒Y(jié)子,接葉暗巢鶯?!闺p聲字對。

「綠瓊洲渚青瑤嶂,付與詩翁敢琢磨?!股朴貌牧稀?span>

「風(fēng)來震澤帆初飽,雨入松江水漸肥?!褂直R襄詩:「眼饞正得看山飽,梅瘦聊須著雨肥。」善用「飽」、「肥」二字。評:上聯(lián)不害為佳詩,下二語直村學(xué)中捉對耳。蓋先下「饞」、「瘦」字便似有意求奇,不似上聯(lián)自然合拍也。

陳子高詩云:「江頭柳樹一百尺,二月三月花滿天。裊雨拖風(fēng)莫無賴,為我系著使君船?!鼓宿D(zhuǎn)俗為雅,似〈竹枝詞〉。

「大書文字堤防老,剩買溪山準(zhǔn)備閑?!埂傅谭馈?、「準(zhǔn)備」四字太淺近。

荊公詩云:「黃昏風(fēng)雨打園林,殘菊飄零滿地金。擸得一枝還好在,可憐公子惜花心?!箹|坡云:「秋花不似春花落,寄語詩人仔細(xì)看?!骨G公云:「東坡不曾讀《離騷》,《離騷》有云:『朝飲木蘭之墜露,夕餐秋菊之落英?!弧?/span>案:此事《西清詩話》作歐陽修語,《高齋詩話》則與此所記同,胡仔《漁隱叢話》辨其皆出依托。

隱巖〈古松〉云:「勁節(jié)端為百木長,治朝無復(fù)五株封?!褂帧春蜕显翟疲骸富瘒L(fēng)光原有象,春臺人物不知寒?!沽⒁庀抡Z好。

「細(xì)數(shù)落花因坐久,緩尋芳草得歸遲。」「細(xì)數(shù)落花」、「緩尋芳草」,其語輕清。「因坐久」、「得歸遲」,則其語典重。以輕清配典重,所以不墮唐末人句法中。蓋唐末人詩輕佻耳。

看詩且以數(shù)家為率,以杜為正經(jīng),馀為兼經(jīng)也。如小杜、韋蘇州、王維、太白、退之、子厚、坡、谷「四學(xué)士」之類也。如貫穿出入諸家之詩,與諸體俱化,便自成一家,而諸體俱備。若只守一家,則無變態(tài),雖千百首,皆只一體耳。

石曼卿詩云:「水活冰無日,枝柔樹有春?!拐Z活而巧。

梅圣俞詩云:「遠(yuǎn)鐘撞白云?!篃o合有合。

「寒樹邀棲鳥,晴天卷片云。」「邀」、「卷」二字奇妙。案:杜詩作「落日邀雙鳥,晴天卷片云」。吳若本「卷」一作「養(yǎng)」。

李光遠(yuǎn)〈觀潮〉詩云:「默運乾坤不暫停,東西云海淬陽精。連山高浪俄兼涌,赴壑奔流為逆行?!埂改\乾坤」四字重濁不成詩,語雖有出處,亦不當(dāng)用,須點化成詩家材料方可入用。如詩家論翰墨氣骨頭重,乃此類也。如杜牧之作〈李長吉詩序〉云:「絕去筆墨畦畛,斯得之矣?!褂秩纭复恪棺忠喾窃娭凶?;第二聯(lián)對句太粗生,少鍛煉。

「白鷗沒浩蕩,萬里誰能馴?」「沒」若作「波」字,則失一篇之意。如鷗之出沒萬里,浩蕩而去,其氣可知。又「沒」字當(dāng)是一篇暗關(guān)鎖也,蓋此詩只論浮沉耳。今人詩不及古人處,惟是做不成。案:此語出蘇軾《志林》,蓋論宋敏求之輕改杜詩。此引之而沒其名氏。

「野性終期老一村,全勝白發(fā)傍朱門?!故埂赴扉T」則不類,若改「白發(fā)」為「微祿」,則稍近之矣。評:若改「白發(fā)」,則上句「老」字亦當(dāng)改矣。

「恥為家貧賣寶刀」又云「不為家貧賣寶刀」,「恥」字不如「不」字。

「矯首朱門雪滿衣,南來生理漫心期。青衫愧我初無術(shù),白發(fā)逢人只自悲?!贡嗵^,露風(fēng)骨。

「北嶺山礬取次開,清風(fēng)正用此時來。平生習(xí)氣誰料理,愛著幽香未擬回?!股焦仍?。學(xué)者云:「自公退食入僧定,心與篆香俱寒灰。小兒了不解人意,正用此時持事來?!鬼n子蒼云:「全用此一句,有甚意思。不欲其此時持事來,用得此語甚妙?!埂腹嗜讼嘁娧燮鳌?,子蒼云:「當(dāng)有律度,豈容如此道?!?span>

歐公云:「古詩時為一對,則體格峭健?!?span>

七言律詩極難做,蓋易得俗,是以山谷別為一體。

七言律一篇中必有剩語,一句中必有剩字。如:「草草杯柈供笑語,昏昏燈火話平生?!谷绱司錈o剩字。

東坡〈玉盤盂〉一聯(lián),極似樂天。又〈次韻李端叔謝送牛戩畫〉:「笑指塵壁間,此是老牛戩。」牛戩做不著,此一句蓋語意不足也。

蔡天啟坐有客云:「東湖詩叫呼而壯?!共淘疲骸冈娰F不叫呼而壯?!勾苏Z大妙。「擘開蒼玉巖」、「椎破銅山鑄銅虎」,何故為此語?是欲為壯語耶?!概L(fēng)驕馬跑空去,趁兔蒼鷹掠地飛?!股焦壬缰腥私砸詾樾?。坡暮年極作語,直如此作也。案:此處語意未明,當(dāng)有脫誤。

杜牧之〈河湟〉詩云:「元載相公曾借箸,憲宗皇帝亦留神?!挂宦?lián)甚陋。唐人多如此?;蜃髟疲骸肝ɡ隙旁姴活惔烁??!蛊驮疲骸浮哼w轉(zhuǎn)五州防禦使,起居八座太夫人?!徊幻馊缧《拧!棺由n云:「此語不佳。杜律詩中雖有一律驚人,人不能到;亦有可到者。」仆云:「如〈蜀相〉詩第二聯(lián),人亦能到?!棺由n云:「第三聯(lián)最佳?!核母酵略?,殘夜水明樓。』此一聯(lián)后,馀者便到了。」又舉「三峽星河影動搖」一聯(lián),仆云:「下句勝上句。」子蒼云:「如此者極多。小杜〈河湟〉一篇第二聯(lián)『旋見衣冠就東市,忽遺弓劍不西巡』,極佳。為『借箸』一聯(lián)累耳?!?span>

高荷子勉五言律詩可傳后世,勝如后來諸公?!戳翟姡骸革L(fēng)驚夜來雨。」「驚」字甚奇。琴聰云:「向詩中嘗用『驚』字?!蛊屡e古人數(shù)「驚」字。仆云:「東風(fēng)和冷驚羅幕?!棺由n云:「此『鷘』字不甚好。如〈柳〉詩『月明搖淺瀨』等語,人豈易到?」

歐公稱「身輕一鳥過」,子蒼云:「此非杜佳句。」仆云:「當(dāng)時補一字者,又不知是何等人?!棺由n云:「極是?!?span>

汪潛圣舊詩格不甚高,因從琴聰,詩乃不凡。加「春水碧泱泱,群魚戲渺茫。誰知管城下,自有一濠梁」,乃是見聰后詩也。

東坡詩不無精粗,當(dāng)汰之。葉集之云:「不可。于其不齊不整中時見妙處為佳?!?span>

參寥〈細(xì)雨〉云:「細(xì)憐池上見,清愛竹間聞?!骨G公改「憐」作「宜」。又詩云「暮雨邊」。秦少游曰:「公直做到此也?!河曛小弧ⅰ河臧唤圆缓?,只『雨邊』最妙?!?/span>評:「雨傍」不成語,「雨中」有何不可?此是秦與之作劇耳,何堪舉作話頭邪?又云:「流水聲中弄扇行?!褂崆謇蠘O愛之。此老詩風(fēng)流醞藉,諸詩僧皆不及。子蒼云:「若看參寥詩,則洪詩不堪看也。」案:洪詩不知指何人,豈山谷諸甥耶?

孫詩云:「雁北還」,下「還」字最不好?!副睔w」、「北向」皆妙,獨「還」字不佳。案:孫不知何人。

有大才,作小詩輒不工,退之是也。子蒼然之。劉禹錫、柳子厚小詩極妙,子美不甚留意絕句。子蒼亦然之。子蒼云:「絕句如小家事,句中著大家事不得。若山谷〈蟹〉詩用『與虎爭』及『支解』字,此家事大,不當(dāng)入詩中。如『虎爭』詩語亦怒張,乏風(fēng)流醞藉之氣。『南窗讀書聲吾伊』,詩亦不佳,皆不如〈羊〉詩醞藉也。」

曾吉父詩云:「金馬門深曾草制,水精宮冷近題詩?!埂干睢?、「冷」二字不閒道,若言「金馬門中」、「水精宮里」,則閒了「中」、「里」二字也。此詩全篇無病,大勝〈與疏山〉詩。

「筍根稚子無人見」,不當(dāng)用「稚子」字。蓋古樂府詩題有〈雉子斑〉?!钢勺印?、「鳧雛」,自是佳對。杜詩有「鳳子」,亦對「鳧雛」。案:「鳳子」字出韓渥詩。此可以稽證也。金陵新刊《杜詩》,注云:「稚子,筍也?!勾舜笾嚕沤裎从写苏f。韓子蒼云:「冷齋所說皆非,初未嘗有此說?!?/span>或有脫文,觀冷齋云云可見。

「傾銀注瓦驚人眼?!鬼n子蒼云:「『瓦』當(dāng)作『玉』。蓋前句中已有『老瓦盆』,此豈復(fù)更用『瓦』字?『瓦』與『銀』、『玉』固有異,其為醉則一也?!很庈鴮欪Q』,當(dāng)用『軒車』,非『軒墀』?!汉觾?nèi)尤宜借寇恂』,非『河內(nèi)』?!?span>

「功曹非復(fù)漢蕭何」,不特見《漢書注》,兼《三國志》云:「為功曹當(dāng)如蕭何也?!勾苏f甚分明。劉貢父云:「蕭何未嘗作功曹。」劉極賅博,何為不能記此出處也。

何頡嘗見陳無己,李廌嘗見東坡,二人文字,所以過人。若崔德符、陳叔易,恐無師法也。

師川云:「作詩要當(dāng)無首無尾。」山谷亦云。子蒼不然此說。

東湖云:「春燈無復(fù)上,暮雨不能晴?!共柙疲骸噶w晚雨不能晴?!棺由n云:「『暮』不如『晚』。」昌黎云:「青蛙圣得知?!雇魪┱略疲骸笩艋ㄊサ弥?。」子蒼云:「蛙不圣所以言圣,便覺有味;燈花本靈,能預(yù)知事,輒言圣得知,殊少意味。」

「璇題」,倪巨濟作〈謝御書表〉用之。子蒼云:「乃椽頭,非題榜也。」

「彈壓山川」,見《淮南子》:「彈出山川,壓而止之?!蛊涂础逗鬂h黨錮傳》「榮華丘壑」,正可為對。

新燒□火案:「□」字字書不載。謂之「煴火」,見〈蘇武傳〉。燒湯謂之「燂湯」,見《內(nèi)則》。灶中燒火謂之「煬灶」,見《戰(zhàn)國策》。曉天赤如霞者謂之「陰淪」,見《爾雅》。案:《爾雅》無此文。王逸《楚詞注》引陵陽子《明經(jīng)》曰:「淪陰者,日沒以后赤黃氣也。」又《廣雅》引之作「渝陰」。此蓋誤《廣雅》為《爾雅》,又舛亂其文耳。汗曰「鹽汗」,浮漚曰「覆甌」,見《淮南子》。

子由曰:「東坡黃州以后文章,余遂不能追逐。」

蔡天啟云:「米元章詩有惡無凡。」孫仲益、韓子蒼皆云。子蒼又云:「師川詩無惡而無凡?!共恢鯇W(xué)何等詩,致如此無塵埃也。

葉集之云:「韓退之〈陸渾山火〉詩,浣花決不能作;東坡〈蓋公堂記〉,退之做不到。碩儒巨公,各有造極處,不可比量高下。元微之論杜詩,以為李謫仙尚未歷其藩翰,豈當(dāng)如此說?!巩惡跷⒅撘病4藶橹?。

東坡豪,山谷奇,二者有馀,而于淵明則為不足,所以皆慕之。

山谷詩云:「淵明千載人,東坡百世士。出處固不同,風(fēng)味要相似?!褂幸远殴げ繂枛|坡似何人,坡云:「似司馬遷?!股w詩中未有如杜者,而史中未有如馬者。又問荔枝似何物,「似江瑤柱」,亦其理也。

某人詩云:「男兒老大遂功名?!苟旁姡骸腹γ炷思??!埂杆旃γ箘t不成語矣。

范元長云:「前輩言學(xué)詩當(dāng)先看謝靈運詩。」

東坡〈謝李公擇惠詩帖〉云:「公擇遂做到人不愛處?!?/span>評:放翁「詩到無人愛處工」,蓋本東坡也。

陳子高云:「工部〈杜鵑〉詩,乃摹寫庾信〈杜鵑〉詩。」案:今《庾集》無〈杜鵑〉詩。「窮途俗眼還遭白」,便不如「窮途返遭俗眼白」。案:此二句文不相屬,疑有脫誤。

徐師川云:「工部有『江蓮搖白羽,天棘夢青絲』之句,于江蓮而言搖白羽,乃見蓮而思扇也。蓋古有以白羽為扇者。是詩之作,以時考之,乃夏日故也。于天棘言夢青絲,乃見柳而思馬也。蓋古有以青絲絡(luò)馬者?!光仔拧戳υ~〉案:《庾集》作〈楊柳歌〉。云:「空馀白雪案:《庾集》作「獨憶飛絮」。鵝毛下,無復(fù)青絲馬尾垂。」又子美〈驄馬行〉云:「青絲絡(luò)頭為君老?!勾嗽姾髲?fù)用支遁事,則見柳思馬形于夢寐審矣。東坡欲易「夢」為「弄」,恐未然也。

蘇叔黨云:「東坡嘗語后輩,作古詩當(dāng)以老杜〈北征〉為法?!?span>

老杜詩云:「一夜水高二尺強,數(shù)日不可更禁當(dāng)。南市津頭有船賣,無錢即買系籬傍。」與〈竹枝詞〉相似,蓋即俗為雅。

張嘉父云:「長韻詩要韻成雙不成只;鋪敘詩要說事相稱;卻拂體前一句敘事,后一句說景,如『惆悵無因見范蠡,參差煙樹五湖東』,又如『我今身世兩相違,西流白日東流水』?!?span>

〈次韻伯氏寄贈蓋郎中喜學(xué)老杜之作〉,末句云:「獨抱遺編校舛差音叉?!股w郎中惠詩云云,次韻解之,末句云:「真成句踐勝夫差音茶?!箖伞覆睢棺植煌?,何故作同音押韻?必有來歷,姑記之以俟知者。詩見建本重編《南昌文集》卷第四十一。押韻「夫差」不音茶,當(dāng)以押韻為證。案:押韻二句似后人所注。

吳申李詩云:「潮頭高捲岸,雨腳半吞山?!谷活^不能捲,腳不能吞,當(dāng)改「捲」作「出」字,「吞」作「倚」字,便覺意脈聯(lián)屬。

凡作詩如參禪,須有悟門。少從榮天和學(xué),嘗不解其詩云:「多謝喧喧雀,時來破寂寥。」一日于竹亭中坐,忽有群雀飛鳴而下,頓悟前語。自爾看詩,無不通者。

幼年聞北方有詩社,一切人皆預(yù)焉。屠兒為〈蜘蛛〉詩,流傳海內(nèi),忘其全篇,但記其一句云:「不知身在網(wǎng)羅中。」亦足為佳句也。

元祐間,榮天和先生客金陵,僦居清化市,為學(xué)館,質(zhì)庫王四十郎、酒肆王念四郎、貨角梳陳二叔皆在席下,馀人不復(fù)能記。諸公多為平仄之學(xué),似乎北方詩社。王念四郎名莊,字子溫,嘗有〈送客〉一絕云:「楊花撩亂繞煙村,感觸離人更斷魂。江上歸來無好思,滿庭風(fēng)雨易黃昏?!雇跛氖擅桑植坏?。仆寓京師,從事禁中,不凋寄示長篇,僅能記一聯(lián),云:「舊菊籬邊又開了,故人天際未歸來?!龟惗逋涿?,金陵人,號為陳角梳,有〈石榴〉詩云:「金刀劈破紫穰瓢,撒下丹砂數(shù)百粒?!怪T公篇章富有,皆曾編集。仆以攜家南奔避寇,往返萬馀里,所藏書畫厄于兵火。今屈指當(dāng)時詩社集六十馀載,諸公佳句,可惜不傳。今僅能記其一二,以遺寧川好事者,欲為詩社,可以效此,不亦善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