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陳儀甫官于魏,覽觀公圃廢城之堞,墾其土作亭堞上,名曰「披榛」。
斬木枝為梁柱,菅蒯衣之。
目踰四垣,矚五里外。
進客而語曰:「樂哉此亭」!
客曰:「微主人言之,固愿有謁也。
今夫山居者,遺世遠舉,煙霞之府。
厜?之顛,翠微之顏,穹石曲塢。
上正宛中,如堂如防,猱玃之所處。
首更奔星,高出云霧。
足蹈太虛,下見雷雨。
邈乎杳冥,一攬九土。
此人以登邑門之垤,蹤步齟齬。
若絆若禦,若見阹櫓,
游意無所。
至于平原案衍,秫麥之土,漫漫漠漠,蔑有堆阜。
下澤之車,短轂幎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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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人適逢沙丘宿莽,廣不蔭路,怠而愿息,解轡弛負。
相攜傴僂,忽如飛翔,延頸顧慕矣。
若乃平時室處,朦朧環(huán)堵,窮年不出,四壁為伍。
周以阛闬,域以牖戶,如彼井谷,潛逃之鮒。
衡從北南,適在跬步,仰而視之,不識天宇。
此人出城而望,見桑麻綠野,猶將樂之,況乃矗乎巍巍,據(jù)城之陴,出屋之危,前無蔽虧,俯首而窺哉!
夫明不求晦,處內(nèi)慕外,各以其不足,所遇生貴。
雍門之技,悲者驚心;
鐘儀見縶,尚猶南音。
主人殆倦游窮居者耶?
不然何以趯然于此,而志意洋溢也?
嘗與主人周覽五岳,岱、嵩、衡、霍,巫、廬、九疑,白鹽赤甲,青城峨嵋。
歲暮深林,攀援桂枝,結軌羨門、高溪,方駕赤須、安期。
委區(qū)中之跼蹐,游太上之無涯。
則主人樂此耶?
嘗又與主人服纖離、驂騄耳,夸父前乘,魯陽奉轡。
超人跡、馳萬里。
以觀乎八纮九野、觚竹北戶,與西王母日下之地。
扶桑月窟,紫淵丹水,大章所步,盧敖所履。
殊方怪物,齊
諧之志,焜煌譎誑,經(jīng)目而記。
則主人樂此耶?
嘗又與主人觀乎京洛神州、宋魏兩都,未央、建章,天子之居。
前殿武庫,金闕玉除。
東華耀靈,西華望舒。
復道氤氳,飛閣渠渠。
千官鏘鏘,劍佩以趨。
朝會而出,冠蓋布途。
富貴潤奴隸,衣食仁里閭。
則主人樂此耶?
嘗又與主人校術孫、吳,抗技頗、牧。
左象弭,右魚服。
韓厥中御,州綽為右。
馮軾而寓目,以觀三軍之斬伐擊刺。
瑯瑯磕磕,風起云會。
北登燕然,躪轢長塞,西屠石堡,飲馬瀚海。
麒麟圖形,贖死胄代。
則主人樂此耶?
嘗又與主人出咸陽、經(jīng)上蔡、過邯鄲,桑中大堤、石城之間。
士女亟會,倡樂止客。
杯酒相索,吹竽鼓瑟,鳴箏擊筑,六博蹋鞠。
宛珠之簪,傅璣之珥,羅裾從風,
眾曲入耳。
人生得意,亦何能已?
則主人樂此耶」?
主人油然而笑曰:「人壽幾何,而時易失。
細猶不果,巨安可必?
深山大澤,實生龍蛇。
高明之家,鬼瞰其室。
吾非以狹驕廣、以儉笑侈也。
狹易治,儉易供,此吾所以樂也。
窮秋九月,狐貍出穴,宇宙隆冽,時亦登吾亭而支頤。
叢棘之分披,朱實之離離,秋風鳴枝,久而不去。
群竅盡奏,若歌若嘯,起左作右,時亦杖藜隱幾而聽之。
寂寥兮無為,淡乎熙熙似遺,己離物而不知。
飛鴻滅沒,夕陽就微,月出埤堄,樂而忘歸。
則客亦樂此乎哉」?
于是客曰:「我以眾夸主人,而主人以少奪我。
主人賢哉,非仆所及也」!